
文/熊宗榮
那天中午,我們每人在那拉提路邊小館吃了一盤羊肉拉面,便告別了特意為我們送行的伊犁公路總段辦公室余主任,和兩天來一直默默無聞地為我們開車的那位哈薩克族司機。那拉提路口執勤的交通警察為我們攔了一輛往吐魯番送貨的大卡車。我們爬上了車,大貨車便往巴侖臺方向駛去。伊犁公路總段早已聯系好了,巴侖臺公路段準備了一輛車在那里等候,待我們一到,便連夜送往庫爾勒。
駕駛室里已有4人,加上我和孫國成,還有我們攜帶的箱包,就顯得有些擁擠。貨主十分友好,他見我們上來,立即把前排兩個座位讓給我和孫國成,自己和另兩人蜷縮在后排狹窄的位子上。
剛開始時,大家都很陌生,彼此無話可說,局面頗有些尷尬。后來,我見駕駛室里十分悶熱,便把上車時那拉提公路段段長塞給我們的一大包礦泉水每人發了一瓶,國成又將隨身攜帶的香煙每人遞了一支。然后,我又向貨主詢問了一些諸如是哪里人,裝的什么貨,運到哪里去,生意做得怎么樣等問題,駕駛室里的氣氛才漸漸活躍起來。
貨主姓陳,漢族人,50多歲,人很精明,但話語不多,說起話來很有分寸。他身邊是一位十七八歲的小青年,上車不久便睡著了。說話最多的是司機,一位身體胖大的青年人,哈薩克族。他滿臉絡腮胡子,腰里別一把短刀,樣子有些嚇人。他一路不停地說著話,但速度一快,話語便含糊不清,我們大部分聽不懂。與他搭腔的,只有坐在后排的貨主的弟弟一人。
大貨車在狹窄的鞏乃斯大峽谷中蜿蜒行駛。峽谷兩邊的山峰高聳入云,山坡上塔松、針柏碧綠蒼翠。公路圍繞著左邊的山坡忽上忽下,鞏乃斯河落在了深深的谷底,河面被兩岸茂密的森林掩蓋。一眼望去,不見水在何處,但聞叢林中湍急的河水激越奔涌,起伏跌宕,聲震幽谷。
汽車在鞏乃斯大峽谷中彎彎繞繞,曲曲折折,不知輾轉行駛了多少路程后,才來到鞏乃斯林場。鞏乃斯林場為美麗的原始森林風光,這里云杉蔥郁,瀑布高懸,冰峰輝映,溫泉密布,風光美景四季各不相同。從這里乘車往西北走36公里,是被蒙古人稱為"圣水"的阿爾先溫泉公園。往西南走95公里,便是巴音布魯克大草原和被蒙古人稱為"貞潔之鳥"棲聚的地方天鵝湖。
走過了鞏乃斯林場不久,汽車便開始爬山。這座山是從霍爾果斯到庫爾勒的218國道線上一座最高、最陡,也是最險峻的一座大雪山。公路順著山勢盤旋而上,因當年修路時盡量避開了陡峭的山坡,所以行車時并未感到特別危險。上到半山腰時,只見公路的一側栽著一排水泥桿子,上面張掛著黑尼龍網。
"這張網是做什么用的?"我問。
"擋雪用的。這座山上常常風雪交加,若不掛擋雪網,汽車就沒法行駛了。"開車的那位哈薩克司機怕我聽不懂他的話,便有意一字一頓地回答。
汽車十分費力地爬上了雪山頂上的山坳,這就是有名的"鞏乃斯大坂"。我們遠遠望見山坳里有一座非常醒目的"敖包"。敖包是路過的人們每人帶來一塊石頭,年長月久慢慢堆積起來的。石頭堆成一座半人高的圓形,周圍插著一圈木桿,木桿上掛滿了紅顏色的布條,迎風飛舞。
"敖包好像是蒙古族的象征,這一帶是不是蒙古人居住的地方?"我問。
"先生說得對!天山南麓屬于巴音郭楞蒙古族自治州,是蒙古人集中居住的地方。"陳老板接過我的話茬說道。
提起這一帶的蒙古人,還有一段十分悲壯的歷史故事。在300年前,土爾扈特蒙古部落曾游牧到伏爾加河中下游達一個半世紀。后來,他們因不堪忍受沙俄的壓迫,于1771年1月,在部落首領渥巴錫汗的率領下,共16萬人起義東歸。途中歷經沙俄哥薩克軍隊的無數次圍堵,遭受到沙漠、饑餓和疾病的嚴酷考驗,行程萬里,終于在同年7月經伊犁抵達祖國。到庫爾勒時,全族僅剩下6萬人。土爾扈特的后人,現生活在庫爾勒地區的和靜縣巴侖臺和巴音布魯克草原一帶。土爾扈特東歸,是一首可歌可泣,充滿死亡、光榮和夢想的史詩。東歸受到清政府的隆重歡迎,乾隆親書《御制土爾扈特全部歸順記》,現陳列在庫爾勒。在和靜縣的中心花園里,還矗立著一尊醒目的渥巴錫汗的雕像。
翻過了鞏乃斯大坂,眼前是一片廣袤無垠的開闊地,這就是壯麗的鞏乃斯大草原。
鞏乃斯大草原海拔2000米以上,是有名的"空中草原"。草原由西向東長200余公里,寬30余公里。兩邊是連綿不斷的大雪山,山上積雪終年覆蓋。遠看,白雪皚皚,茫茫一色,在陽光照射下,銀光閃閃。山上融化的雪水,涓涓而下,匯流成無數條小溪。小溪汩汩流淌,將平展展的大草原勾畫成一道道優美的曲線,猶如人的軀體上無數條曲折的靜脈。由于這無數道小溪流的終年保養滋潤,使得這片草原上的牛羊,一個個肥碩健壯,肉鮮奶美。
218國道像一條漫長的軸線,直插到草原的中間,將無邊的草原劃分成均勻的對稱。這里往來的載重貨車太多了,草原公路不堪重負,已經是百孔千瘡,傷痕累累。大貨車行駛在公路上,搖搖晃晃,顛簸前行,十分吃力。正行間,忽聽得"嘣"的一聲巨響,輪胎爆破了,車上的人只得下來更換輪胎。趁更換輪胎的時機,我和孫國成來到草地的中央,欣賞這高山草原的美麗景色。只見高天一片純藍,凈如水洗;草地廣袤遼闊,無邊無際。放眼望去,那真是"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可惜的是,這里是高山草原,牧草并沒有長到能遮掩牛羊的程度。這時的節氣,已過初秋,草原上氣候轉冷,大片牧草開始變黃,已經看不到春夏之交那種牧草青秀、山花遍野的美麗景色了。這時,已到下午七八點鐘了,雪山上的冷風刮來,吹得人直打趔趄,凍得人簌簌發抖。只有那些渾身披著長毛,矮壯肥碩的牦牛不畏寒冷,沒事兒地在靜靜流淌的溪水邊悠閑牧草。
這片草原真大,汽車在凸凹不平的公路上顛顛簸簸,搖晃了幾個世紀。但那條公路卻仍然不知疲倦地在草原中無限向前延伸,似乎永無盡頭。直到夜幕降臨草原,遠處的蒙古包里偶爾閃現出星星點點的光亮時,才朦朦朧朧看見前方的草地慢慢變窄,兩邊的山峰漸漸靠攏。當兩邊的山峰靠得只剩下一條縫時,那條漫長的公路才擺脫草地的羈絆,朝那道狹窄的山縫里一頭鉆了進去。
汽車進了天山峽谷,便一直走下坡路。這時,天已完全黑定,車窗外黑黢黢的,除了兩側黑咕隆咚的峽谷石壁不斷地一晃而過外,什么也看不見。
這是一條漫長的天山峽谷長廊,汽車在峽谷中間的公路上蜿蜿蜒蜒,一直往下坡開。不知過了多久,汽車突然停了下來。我們下車一看,前面彎曲的公路上汽車停了一路,許多車都亮著燈,還不停地響著喇叭。前面打探消息的人回來說,有兩輛車對撞了,正在扯皮呢!糟糕!這里上不沾天,下不沾地,是個鬼不生蛋的地方!電話沒有,手機也沒信號,交警是找不來了,只有在這里干等吧!
"我去看看吧!"一路沉默寡言的貨主老陳,這時從車上下來,亮著自帶的手電筒,徑自往前走去。
我們抱著無限希望,在貨車旁靜靜等候。天山的夜間真冷,峽谷里的寒風呼呼作響。我身上加了一件夾克衫,但仍像赤條條地落在冰窖一般!
約摸過了一個多小時,老陳回到車邊,揮手對大家說:"上車吧!"原來,老陳當了半天調解員,讓雙方都作了些讓步,把矛盾給解決了。
汽車沿著這條天山峽谷公路順坡而下,不知又開了多長時間,直到午夜時分,終于走出了這道漫長的天山峽谷。遠遠地,看見前面一片燈火。一座小鎮靜靜地躺在群山環抱之中,那就是南天山下的著名歷代軍事古鎮——巴侖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