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伊犁人上午10點上班，我們今天因要走很遠的路，故起來得早。8點剛過，伊犁地區公路總段辦公室的余主任和司機便開著那輛三菱越野車來到我們下榻的花城賓館。新疆凡上了檔次的賓館，一般都有兩處餐廳：一處是清真餐廳，一處是漢餐廳。我們在漢餐廳用過簡單的自助早餐，便乘車離開伊犁，一路向東，匆匆行駛。

汽車在218國道上行駛了約150公里，便到了新源縣城。新源縣城不大，但卻是古絲路的要道，遺留有元代古城堡遺址、烏孫古墓群、古驛站、草原石人、遠古巖畫、神奇的望天洞等文物古跡。這里冬暖夏涼，草原遼闊，森林茂盛，水源豐富，素有"天山明珠"之稱。

過了新源縣城，遠遠望見路兩旁出現大片大片豐茂的草地，那就是拉那提大草原。這里北有婆羅科努山和依連哈比爾尕山，南有那拉提山脈，中間是一片由西向東連綿沿伸的大草地。218國道，像一根筆直的切線，把碧綠的草原分割成兩片。南邊山下是滾滾奔流的鞏乃斯河，河水從東部天山森林中奔涌而下，清澈凈潔，碧綠可愛。河床中有密布的水楊，高大粗壯，枝青葉茂，樹齡有的達百年以上。遠處的山峰，冰雪覆蓋，潔白耀眼，與山坡上的綠草地和山腳下的"黑森林"相襯，形成了反差強烈的三原色。

那拉提在蒙古語中是"灑滿陽光的地方"。傳說，成吉思汗率蒙古大軍西征時，從天山深處向伊犁進發，饑寒交迫使軍士疲乏不堪。不料翻過山嶺，云開日出，眼前是一片繁花似錦的大草原，綠草青青，流水淙淙，陽光普照，猶如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人們不由得大聲歡呼："那拉提(有太陽的意思)!"于是，"那拉提"這個富有詩意的名字，便留在了這片美麗的草原。

每年春夏之交，便是那拉提草原的黃金季節。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牧草青秀，各色野花姹紫嫣紅。遠山白云繚繞，河水靜靜流淌。成群的牛羊悠閑牧草，蘑菇似的白氈房內炊煙裊裊，蒙古姑娘小伙在草原上盡情追逐嬉戲。一幅古樸自然、寧靜祥和的畫卷躍然于碧綠的草原。

每到雨過天晴，便是草原最美麗的時候。山上的針柏，青翠欲滴;無邊的草地，碧綠如洗。被草原人視為美麗和自由化身的"草原紅花"(又名野罌粟、虞美人)灼然開放。艷麗得誘人的花瓣油光閃亮，如火如荼，漫山遍野，接地連天。人在草地，恍若置身于人間仙境，又似融合在優美的圖畫。

走過了這片夢幻般的神奇草地，汽車開進了兩邊青山高聳的峽谷公路，在一處四面環山的小平地間，汽車停了下來，這里就是那拉提公路段。

那拉提公路段建在217國道與218國道的十字交匯處，四面都是高高的山峰。山坡上塔松、針柏高聳如云，連織一片。山腳下一條狹窄的河流滾滾奔涌，水流湍急。河水清澈，純藍中帶有一種乳白，這是雪山冰川融化而成的河水中一種特有的顏色。

走進公路段的大門，里面是一處寬闊的場地。場地上綠樹成行，綠樹叢中有幾座白色的蒙古包讓人格外打眼。

辦公室門前站著一位老人，正與幾個人在一起聊著天。余主任一見那人，便快步走上前，緊緊握住老人的手，連連說："您老來了，幾時來的？怎么不告訴我一聲？"

"前天來的，孫子放暑假，硬纏著要到我以前呆過的地方來看看。你們都忙，沒敢驚動。"

余主任拉著那位老人的手來到我面前，介紹說："這位是謝俊老師傅，我們公路系統的老模范。他也是從內地來的，在這深山老林中干了一輩子，大功臣哪!"

老人60多歲年紀，身體結實，精神矍鑠。從他那雙粗糙的大手和歲月刻在他額頭上的印記可以看出，他是一位歷經滄桑和飽受風霜的老人。

立刻，我對眼前這位老人肅然起敬了。我趨步向前，緊握住老人的手，敬重地問："老人家，老家哪里？"

"老家江蘇常熟。"

"常熟那地方好啊!有名的魚米之鄉，歷史上出進士的地方，您老怎么來到了這里呢？"

老人家沉默了一會兒，緩緩說道："40多年了，說來話長呢!"

那是上世紀五十年代末，謝師傅中師畢業后在常熟一所小學教書。他那時年輕有為，正是風華正茂的年齡。這時，黨和政府號召大批內地青年報名支援西北邊疆建設。學習、動員、討論、表態，前后進行了6個月。謝師傅那年21歲，剛剛結婚，擔任著學校校長，還是連年的模范，所有條件他都符合。

"我不帶頭報名，誰報名？"

謝師傅這句話似乎是在發問，但又無須回答。他的態度是堅定的，從他臉上的神態可以看出，他對當時的決定無怨無悔。

老謝帶著新婚不久的妻子和簡單的行囊，在火車上輾轉坐了12天，來到烏魯木齊。然后，又坐馬車走了3天3夜來到伊犁。在伊犁，略作休整后，他夫婦二人便分配到了公路段。

就這樣，老謝由一名小學校長、國家干部變成了一位修路工人，工資比在內地每月增加了3毛8分錢。老謝的愛人被安排在公路段機關搞后勤。1962年，國家經濟困難，老謝的愛人被精減下放，成了家庭婦女，在家照顧4個孩子。老謝一個人拿工資養活一家6口，其困難程度可想而知。

那時的新疆，從烏魯木齊到境內各地幾乎沒有一條像樣的公路。老謝和他的戰友們戰沙漠、走戈壁、翻雪山、越草地、鑿天山，風餐露宿，轉戰千里，前后花了20年時間，用最簡陋的工具和最原始的方式，先后修成了從霍爾果斯到烏魯木齊的312國道；從清水河到庫爾勒的218國道和從奎屯到庫車的217國道，總計全長3000余里。

謝師傅深情地回憶著往事，頓時陷入了無比的幸福之中。他說："那時的那拉提該有多美啊!沒有車輛，沒有人煙，完全是一幅天然的原始狀態。滿山遍野都是鮮花、青草、野果和參天大樹。我們開山炸石時，驚動了原始森林中的野獸，上千只梅花鹿齊聚在山頭，睜大了好奇的眼晴看著我們這些陌生人。還有野馬、野豬、黃羊和狼等動物常常成群結隊地從我們的工地邊走過。"

公路修通了，老謝就留在了那拉提公路段，維修著這段公路，一干又是20年，直到退休。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熟悉;這條公路上的每一寸土地都流下了他辛勤的汗水。

"您的孩子們現在都在哪里？"我問。

"4個孩子，一個在清水河公路段，一個在前面的鞏乃斯公路段，一個就在這個那拉提公路段。只有小兒子大學畢業后留在烏魯木齊，在移動通信公司上班。"老謝無不驕傲地說。

"好啊！您老人家是子承父業，前赴后繼啊!"

老謝爽朗地笑著說："我這一輩子算是賣給了新疆公路，我這一家子也算是賣給了新疆公路!"

"爺爺!爺爺!快過來!"正當我們談得興濃時，老謝的孫子在橋那邊山坡上高聲喊了起來。

老謝一聽到孫子的喊聲，便滿臉綻開了笑容，朝我說："孫子放暑假，我帶他到這里走走，讓他也了解了解我們當年創業的艱難!"說著，他便朝橋邊走去。

橋是索拉吊橋，高高的橋架漆成大紅色，遠遠望去，十分耀眼。橋索上鋪著木板，兩邊有粗粗的攔索。人走上去，一晃一晃的，看著橋下滾滾奔流的河水，頗有些暈眩。

老謝的孫子十三四歲的樣子，是個十分活潑帥氣的小男孩。他從高大茂密的森林中走出來，懷中抱著一個瓶子，說："爺爺!快嘗嘗!野草莓，可甜呢!"說著，便從瓶中倒出幾粒，用手遞到他爺爺面前。

"好孩子，先請這位客人嘗嘗!"老謝說。我接過那孩子遞過來的野草莓。野草莓只有小手指頭那么大，鮮紅鮮紅的，十分令人喜愛。送到口中一嚼，那個酸甜的感覺呀，簡直把人給美死了!

我問小男孩："讀幾年級了？"

"初中二年級!"小男孩回答。

"長大了想干什么？"

"當公路工程師!我要在這里修一條高速公路，讓爺爺再到那拉提時，只一會兒功夫就到了!"小男孩操著響亮的童音，十分驕傲地說。

"好孩子!有出息，比你父親和爺爺強!"老謝摸著孫子的頭，不住地夸獎道。

小男孩拉著爺爺的手，搖搖晃晃地跨過吊橋而去。望著這爺孫倆的背影，我想起了在許多老一代援疆人員中頗為流行的一句話："獻了青春獻終身，獻了終身獻子孫。"是啊!在我們這個多民族的祖國大家庭里，在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該有多少不同民族的兄弟在祖國各個不同的地方和各個不同的崗位上，為國家的興盛和民族的團結做出了多少偉大無私，但卻默默無聞的奉獻啊!（文/熊宗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