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熊宗榮
塔城的天亮得晚,早上八點多了,柔和的陽光才慢騰騰地爬上我們下榻賓館的窗欞。
國成躺在床上,還打著輕微的鼾。是太累了!昨天上午我倆從烏魯木齊乘車,途經(jīng)戈壁、沙漠、山區(qū)和草地,千里迢迢,一路顛簸,來到這遙遠的邊陲塔城,已經(jīng)是下午9點多鐘了。好在這里的時差比內(nèi)地相隔近3個小時,要不,早就摸黑了。經(jīng)過一路勞累,體力尚未恢復,直到現(xiàn)在,還覺得腰腿有些微微作痛呢!
洗漱完畢,我悄悄來到樓下,在迎賓館的院內(nèi)散步。塔城雖地處西陲高原,但塔爾巴哈臺山上融化的雪水和額敏河的河水流經(jīng)市區(qū),使這座西陲邊城呈現(xiàn)出一片綠洲。迎賓樓的四周綠樹成蔭,郁郁蔥蔥,葡萄架上的串串葡萄垂垂欲墜。輕微的晨風送來陣陣清涼,使人感受到近幾天來少有的清新和愜意。大門外,是寬闊筆直的柏油馬路。馬路兩旁用滴灌技術(shù)栽培的棵棵榆樹,長得格外茂盛。馬路上行人少,車輛也很稀。空氣中沒有那種濃濃的令人嗆鼻的汽油味。這與內(nèi)地城市車水馬龍的紛雜和喧囂相比,顯示出一種難得的安寧與清靜。
接待我們的是邊防駐軍某部政委孫上校,他是一位高等軍事院校畢業(yè)的英俊瀟灑的年輕軍官。孫上校引我們在迎賓館的二樓餐廳吃過自助早餐后,我們便乘車向巴克圖口岸駛?cè)ァ?/p>
巴克圖口岸離塔城不過10多公里路程,但中途要經(jīng)過三道邊防檢查。寬闊而筆直的柏油路兩旁長著高大的銀楊,似兩排列隊整齊的威武哨兵。在離口岸約3公里的地方,有一處邊防部隊營房。孫上校叫車停下,說:"你們在這里稍等一會兒,我進去找一位向?qū)В蝗唬诎哆M不去呢!"
只一刻鐘時間,孫上校出來了,隨他出來的是一位中等個兒的中尉軍官。他們親密地說笑著,看樣子是老熟人呢!
汽車又開了幾分鐘,便遠遠看見了邊防口岸。口岸的右側(cè)是一座四方四正的白色哨所。口岸的左側(cè)聳立著一座約四層樓房高的瞭望塔,塔身豎寫著"巴克圖哨所"一行金黃的大字。塔的頂端有持槍瞭望的邊防武警戰(zhàn)士,還有巨大的遠射探照燈,高高的旗桿上飄揚著一面鮮艷的五星紅旗。
進口岸的公路兩側(cè),又各有一棟絳紅色的四方形哨所,哨所前有全副武裝肅立的武警戰(zhàn)士。因有那位姓劉的中尉在一起,我們的汽車幾乎沒費什么周折便開進了口岸。這里是一處寬闊的水泥平地,平地的四周各立著一方高高的界碑。中方的兩塊界碑下有七層梯形水泥臺階,臺階上有一方絳紅色的大理石基座,基座中央豎立著一塊長方形的花崗巖界碑。界碑上方是莊嚴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徽,國徽下刻有"中國"兩個方方正正的紅色大字。兩國界碑的正中間是國界線,沿國界線向兩邊無限延伸的是白色的鐵絲網(wǎng)。國界線和鐵絲網(wǎng)的那一邊,便是從原蘇聯(lián)分離出來的哈薩克斯坦。哈國那邊也有哨所和瞭望塔,也有持槍巡邏的邊防軍人,不過對面的瞭望塔比起中國的來說,不僅低矮,而且要陳舊得多。
我們懷著肅穆的心情,在刻有中國國徽的莊嚴國界碑前合影留念。然后,便步出口岸。
回市區(qū)的路剛走了一半,司機將方向盤往右一轉(zhuǎn),汽車便離開了公路,開往塔城以南的原野,眼前出現(xiàn)一片遼闊的草原。草原上有大片的牛群和羊群正在安詳?shù)爻圆荩€有一群牧工正忙著割草。可惜我們來的晚了些,牧場上的大部分青草已被割完,要不,可真看得見"風吹草地現(xiàn)牛羊"的壯麗景觀呢!
汽車在草場的中央戛然而止,司機從車里鉆出來,朝著那些割草的人群吆喝一聲。立即,割草人群中便有一人朝這里跑來。那人跑到司機面前,畢恭畢敬地問:"老板,有什么吩咐?"
"快去牽一匹溫和些的馬來,讓這幾位客人騎騎馬!"
那人像領(lǐng)了旨意一般,飛也似的向草場遠去的馬群跑去。
我們這位司機老板是哈薩克族人,30歲出頭年紀,他身材高大,黑紅臉膛,聲如洪鐘。但他不茍言笑,一路沉默寡語。開始時,我們還以為他是位雇請的的士司機呢!
這片草原叫西湖牧場,司機老板是這片草原的牧場主。西湖牧場有草地14000畝,共養(yǎng)羊12000只,奶牛300頭,馬30匹。3年前,司機老板承接了這片連年虧損的牧場和200多名下崗工人。現(xiàn)在,牧場每天產(chǎn)8噸鮮奶,年純收入300多萬元。
我還想繼續(xù)詢問下去,但那位剛?cè)ツ翀龅墓と蓑T著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揚鞭奮蹄,正從遠處的草地朝這里飛奔而來。
司機老板接過棗紅馬的韁繩,兩手扶鞍,左腳上鐙,躍身上馬。只見他將手中的韁繩一抖,那馬便撒開步子奔跑起來。僅只跑了十幾丈遠,司機老板又折回馬頭,來到我們面前。他跳下馬,將韁繩遞給孫上校,說:"這匹馬很溫順,你們騎一騎吧!"
孫上校是邊疆駐軍軍官,大草原上的騎手。只見他翻身上馬,韁繩一抖,那馬便四蹄騰空,飛奔而去。孫上校騎馬在草原上盡興奔馳了一回,過了一盤足癮,就輪到國成了。國城是第一次騎馬,上馬需要人幫忙,他不敢放馬奔馳,只放松韁繩,任馬走了十來丈遠。我這人一向膽小,又從未碰過馬,雖被人扶上了馬鞍。但總覺得那馬鞍極不穩(wěn)固,身子一動,那鞍子似乎兩邊晃動。所以,我只讓馬勉強走了幾步,便心驚膽顫,連呼:"下馬!""下馬!"惹得不遠處的幾名割草牧工拍掌大笑起來。
離開牧場,來到我們下榻的迎賓館,已經(jīng)是下午兩點了。塔城地區(qū)勞動和社會保障局的崔局長及他的秘書、司機早已在此等候多時了。
崔局長對孫上校說:"你的朋友是貴客,我們中午到市郊苗圃去嘗一嘗塔城的地方風味小吃吧!"孫上校說:"恭敬不如從命!"于是,我們便上車離開了迎賓館。
汽車在塔城市區(qū)穿行了好一陣,才開到了苗圃的大門。苗圃的范圍大得很,里面路徑縱橫,滿眼林木青青。樹木中間偶爾露出一棟亭子,或圓形的蒙古包,那就是苗圃風味小吃館。崔局長說:"盛夏時節(jié),這林木中間到處都是吃飯的人,生意紅火的很呢!"
下車后,我們沿著一條樹木掩映的小徑走進一座帳篷。帳篷里面桌椅擺放整齊,地面打掃得也很干凈。待我們坐定后,服務(wù)小姐端來一個茶壺斟茶。那茶斟到碗里是一種白里透紅的淡咖啡色。端起碗品一口,甜甜的,還略帶點兒苦澀。崔局長說:"這是我們塔城的奶茶,是用馬奶或羊奶和茶磚煮沸后加糖而成的。西疆這地方少雨,氣候干燥,蒸發(fā)量大。如果一天不喝奶茶,就會口干舌燥,嘴唇發(fā)裂。再說,西疆以牛羊肉為主食,喝了用茶磚煮成的奶茶,對腸胃也大有好處。所以,在我們西疆,奶茶和糧食、空氣一樣重要呢!"
我們一邊品著奶茶,一邊拿眼向四面望去,只見這苗圃林木蔥郁,一片綠色。林木中有黃杏、紅李、大紅石榴、碧綠的葡萄和泛黃色的無花果。最有趣的是蟠桃,圓圓的,扁扁的,白里透紅,掛在樹枝上的綠葉叢中,似一盞盞袖珍式的小燈籠。坐在帳篷里,稍一側(cè)身,伸手就能摘下一兩顆果子嘗嘗鮮。
正當我們興致怡然地在林中帳篷里品茶嘗果時,忽然,一陣涼風刮來,隨即,豆大的雨點砸在帳篷頂上,發(fā)出噼哩啪啦的響聲。一霎時,樹林里的溝里便流成了河。崔局長笑著對我和國成說:"新疆這地方常年干旱少雨,今天居然下了這么大一場雨,這全是你們帶來的好運啊!"我和國成連連說:"大家好運!邊疆人民好運!"
在帳篷里是吃不成了,服務(wù)小姐連忙把我們轉(zhuǎn)移進樹林中的一座蒙古包里。菜端上來了,一盤爆炒羊肉,一盤干扁仔雞,一尾額敏河的雪鯉,還有一大堆剛烤熟的香噴噴的羊肉串,另外再加兩個小炒,全都是地方特色菜。
崔局長親自掌壺,為桌上每個人的杯子都斟滿了酒。酒是新疆的"伊犁大曲",一種頗負盛名的老酒。桌子上除我之外,大家都有好酒量,你一杯我一盞地喝得倒也爽快。
酒到半酣,主菜上來了。只見服務(wù)小姐端來篩子似的一只大瓷盤,瓷盤下面鋪墊著手拉面條、紅辣椒絲和碎洋蔥,上面堆著一堆熱氣騰騰的大塊牛肉。崔局長介紹:"這道菜叫'風干牛肉',是先腌制后風干而成的,這是塔城的一道名菜。"
崔局長介紹罷,便把瓷盤中央一把鋒利的小刀遞給我,說:"按哈薩克人規(guī)矩,盤里的牛肉應(yīng)由桌上最尊貴的客人切成小塊,再分給每個人。"
遵照主人吩咐,我先凈了手,再將盤中的大塊牛肉分割成小塊,然后用手抓起一一分送到桌上的每位客人。每當我抓起一塊肉送到桌上的客人面前時,他們便起身站立,雙手接過肉塊,隨手丟進嘴里。哈薩克人將這種吃法叫做"手抓牛肉"。
我問崔局長是哪里人,為何來到塔城?崔局長回答:"祖籍石家莊,是援疆的第二代。"隨即,他又講了一段令人感嘆的往事。
上世紀60年代,中蘇關(guān)系交惡。由于對方的惡意慫恿,分裂分子的離間,再加上國內(nèi)三年經(jīng)濟困難,西疆邊境便有大量人員外逃。伊犁州一共外逃15萬多人,光塔城就外逃了6萬人。一時間,邊關(guān)塔城仿佛成了一座空城。為了支援邊疆建設(shè),成千上萬的內(nèi)地人響應(yīng)中央政府的號召,不遠萬里來到邊疆。崔局長的父輩就是那時來到了塔城的。40余年過去了,西疆地區(qū)隨著祖國改革開放的步伐,越來越繁榮富強。而越境過去的人們,隨著那個國家的解體,生活越來越窘迫。他們時刻盼望著能有一天重回自己的家園。但是,他們遠沒有200年前渥巴鍚汗率土爾扈特部落歷經(jīng)艱辛從沙俄伏爾加河東歸,受到清政府隆重歡迎的命運,而只能翹首東盼,后悔終生了。
崔局長講完這段令人感嘆的往事,端起酒杯,喝完了杯中的酒,說:"我們在這里喝悶酒,沒意思。還是叫這里的老板來唱首歌吧!'
老板被服務(wù)小姐叫來了,她是一位中年婦女,身材高大,體態(tài)微胖,濃眉大眼,一副典型的西北少數(shù)民族婦女的豪爽矯健形象。女老板唱歌不用伴奏,純屬清唱。只見她清了清嗓子,低聲哼了幾聲,定了一下調(diào)子,便高聲唱了起來。她唱的是一首草原上的蒙古歌曲。我們雖聽不懂歌詞,但覺得她的歌聲音色純正,聲調(diào)高亢,緩急自如,舒暢如流。聽她的歌聲,似乎眼前呈現(xiàn)出一幅壯麗的圖畫:白云在高天漂移,駿馬在草原馳騁,蒼鷹在藍天翱翔,冰川在遠山閃耀,雪水在川溪奔涌,疾風在曠野勁吹。
女老板唱歌有個規(guī)矩:一曲下來,在場的每人必須喝一杯酒。我本不勝酒力,但也遵命喝下一杯。
問女老板的民族,她回答說:"達斡爾族"。
我想起史書上的介紹,達斡爾族本居住在黑龍江一帶,清乾隆年間奉命西遷到伊犁。光緒年間,達斡爾六旗駐守塔城。他們與當時生活在東北盛京一帶的錫伯族人一樣,清政府許諾他們60年后可以換防回歸故鄉(xiāng)。但兩個多世紀過去了,他們與先后西遷的漢、滿、蒙、回等民族一樣,永遠成了新疆的一個民族,世世代代生活在祖國的西陲邊疆,為新疆的建設(shè)和繁榮,作出了無私而偉大的奉獻。
離開塔城時,已是雨過天晴。酷熱的驕陽,撒滿西域高原。雨后的塔城,煥然一新,樹木蔥郁,枝青葉秀。在揮手向西陲邊城告別時,我們同時在心里默默祝福:愿各族人民永遠團結(jié)安寧,愿西陲邊疆永遠繁榮昌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