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個周末的下午,單位好像沒多少事,幾個年輕的同事便聚在一起閑聊。聽他們聊得有滋有味的,我便湊上前去搭熱鬧。原來,他們聊的中心議題是一生中遇到的紅顏知己。那幾位年輕人一談起自己的艷遇便眉飛色舞,神采飛揚。得意時,便哄然大笑,情趣高昂。
突然,有一位年輕人沖著我說:"老哥,不要光在一旁靜靜地聽,也談談你的故事吧!你的閱歷豐富,想必一定更精彩,說出來讓我們分享分享吧!"
我連忙起身推辭道:"時代不同啊!我們那時哪能跟你們現在的年輕人比,哪有那么多浪漫的故事啊!"
那幫年輕人不依不饒,硬纏著要我講講自己的故事。我被逼無奈,只得講了一段自己的親身經歷。誰知,那幾位年輕人聽后,一個個露出驚詫的神色,感到十分不可理解。
那是上世紀六十年代末,我中學畢業后回村當了一名小學教師。后來,學校增設了初中班,我便轉教初中數學。一天,我從師訓學校回來,忽然發現辦公室里多了一位女教師。我好奇地瞅著她,她也怔怔地看著我。一時間,雙方都有些窘。一旁的傅老師向我介紹說:"這是剛來的小向老師,大家都叫她明明。"傅老師又指向我說:"這是我校的小熊老師,剛從師訓學校結業回來。"
"小熊老師好!"女教師連忙起身,輕輕地向我掬了一躬。那聲音嬌嬌的,嫩嫩的,甜甜的,一聲地道的武漢口音。哦!原來是名武漢下放知識青年哪!
明明其實還是個孩子,十六七歲的樣子。她嬌小的身材,白皙的皮膚,端正的五官,稚嫩的臉龐,彎彎的柳眉下綴著兩只明亮的大眼睛。人聰穎而又秀氣,文靜而又溫柔。那時,學校里她是下放知青,我是回鄉知青,年齡相仿,志趣相同。時間一長,我們便混得很熟,成了很要好的朋友。
每天下午放學后,有家室的教師要回家種菜園,做家務。只有我和明明是快樂的單身漢,無家務可做,被學校領導安排照校。
學校宿舍很簡陋,是兩間土磚房,中間隔著一堵墻,我和明明各住一間。這一住,就是整整三年。
當年合影
那天夜晚,我閑來無事,便在寢室里拉二胡。我自拉自唱,自娛自樂,直到拉累了,才放下二胡,走出寢室,在操場上散步。經過明明寢室門前,忽然聽到里面傳出一聲聲痛苦的呻吟。我猛地一驚,忙推門進去。只見明明在床上蜷伏一團,渾身痙攣,痛苦萬狀。她渾身汗珠直冒,身上的衣服全部濕透,一縷縷秀發散亂地緊貼在白皙的臉龐和頸項上。看上去,一副小貓兒似的可憐相。
看到這副狀況,我頓時手足無措,忙問:"這是怎么啦?傍晚時還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病成這樣?"
明明轉過頭來,眼睛直愣愣地瞪著我,恨恨地說:"你好舒坦!我這里喊了半天,你現在才來!"
"我在那邊關著門拉二胡,沒聽見!"我分辯著說。
"我肚子疼得厲害,你去幫我拿點藥!"明明換了口氣,有氣無力地說。
"你等著,我去去就來!"說罷,我拔腳就往外跑。
衛生所在小鎮上,離學校有七八里路遠。那時,已是深更半夜,四周黑黢黢的,十分嚇人。我管不了許多,只知道一個勁地往前跑。我一口氣跑到小鎮上,敲開了衛生所的門,按明明告訴的藥名拿了藥,又一口氣跑回學校。我在廚房里燒了一瓶開水,提到明明的寢室。
我將藥和開水送到明明身邊,幫她服了藥。明明服藥后,喘息了一會兒,慢慢恢復了平靜。她帶著歉意地說:"謝謝你,半夜里跑了這么遠的路。現在好了,你去休息吧!"
說到這里,那幾個年輕人忙問:"你幫她吃藥,難道就沒碰她一下?"
"沒有!"我回答。
"為什么?"
"那時,我們都很單純!"
學校放忙假,老師們都要回生產隊過農忙。那天稍閑,我便抽空回學校看看。學校里沒見到人,到處空蕩蕩的。廚房里冷冷清清,看來幾天沒生火。
我正準備轉身離開學校,忽見明明的寢室門虛掩著。我推門進去,只見明明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她頭發散亂,面容憔悴,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我見狀大吃一驚,忙問:"你又病了,吃藥了沒有?"
明明沒有回答。她緩緩地轉過頭來,朝我看了一會兒,茫然的大眼睛里滾出一行淚來。
看來,明明這回病得不輕,我忙說:"你先別動,我送你去醫院!"
我回到生產隊借了輛板車,拉到學校。我先在板車上墊了一床席子,席子上面又鋪了一床被子。然后,我將明明抱出寢室,輕輕地放在板車上。我拉起板車,走出學校,上了公路,一路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我一個人拉了十幾里路程,將明明拉到公社衛生院。
這時,那幾位年輕人忙打斷我的話,說:"你抱她時,順便吻了她一下沒有?"
"沒有!"我堅定的回答。
"為什么?"
"那時,我們都很規矩!"
學校里只有一架教學用的腳踏風琴。會彈這架風琴的只有我一個人。晚飯后,我便坐在風琴前,彈起曲子來。每到這時,明明便悄悄地站在我的身后,合著琴聲,亮起她那清脆的歌喉。在那個遙遠的年代里,在那個偏僻的小山村,在那條清清的小河旁,每到黃昏時節,每到鄉塆里炊煙裊裊升起的時候,一陣陣悠揚的琴聲,一曲曲美妙的歌聲,合著小河里嘩啦啦的流水聲,從那所寂靜的小學校里悠悠飄出,飛向夜空,飛向遠方。
一天傍晚,我正彈琴。明明來到我身邊,輕聲說:"小熊老師,我想學彈琴,請你教教我!"看著她那誠懇的眼神,我答應了。我先從簡單的樂譜教起,然后逐步提高要求,教她彈出一首首能在課堂上教學用的歌曲來。明明有一定的音樂基礎,人又天資聰穎,進步很快。那時,農村沒有電燈。有時彈晚了,也不點燈。我有意識地讓她摸黑學琴,促使她將樂譜記在心里,將琴鍵融于指間。
"停!停!"
這時,那幾個年輕人又打斷我的回憶,說道:"夜深人靜,孤男寡女,郎才女貌,情投意合,難道你們就沒有碰出愛情的火花?難道你們就沒有在暗中擁抱一下?"
"沒有!"我不容置疑地說。
"這又是為什么?"年輕人不解地問。
"那時,我們都很靦腆!"我訥訥地回答。
"那后來呢?"年輕人接著問。
"后來,我考上了大學,到省城讀書去了。兩年后,明明通過病轉,回到武漢一所幼兒園當了教師。"
"那再后來呢?"那幾位年輕人緊追不舍,似乎 一定要問出一個期待的結果來。
"再后來,我們各自組建了家庭,但一直保持著來往聯系,成了一生最要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