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記事早,保留有大約兩歲左右時對母親的記憶,但記憶里并不是那時候母親慈祥的容顏,有的只是母親的身影,背影……
記憶里更清晰的反而是每天抱著我來回走上十公里接送的大舅,或者是那幾位曾經照看過我的奶奶們和食品門市部早上兩三點就起來殺豬的那些哥哥或叔叔。母親在做些什么我不知道,大人們都只是說,她很忙。
真正記得母親的面容時,我已經有四五歲了,她在我記憶中定格的不是慈祥的笑容,而是痛苦的表情。
那時候母親總是背著個書包樣的軍綠色挎包,感覺每天總要下鄉工作,于是四五歲的我在沒人帶的時候就偶爾能跟母親下鄉下村。母親不會騎自行車,不管去哪個鄉哪個村都是走著去,我不知道路程的遠近,就只記得和母親一起在鄉間小路上啃饅頭喝河水,然后就是母親走不動了,臉上露出的痛苦表情。那時候我很乖,我清清楚楚記得母親問我,要是她老了走不動了怎么辦,我說:"等你老了走不動了,我背你。"
只是一直不明白為什么母親總要下鄉,而別人家的母親卻不下鄉,母親的那些同事也不怎么下鄉,別人家的孩子每天都有父母看著,三餐都能準時吃飯,而我卻不行。我不是在這個奶奶家就是在那個奶奶或阿姨家,再不就是和大舅家的孩子一起擠大床,或者是陪尼姑庵的師傅奶奶們念經。所以小時候對別人家更多的只有羨慕,一直羨慕到我長大成人,四十多年后我看了母親的回憶錄才有了答案。
我考大學那年,尺八到朱河的公路斷了,我背著包從尺八走到蘭鋪母親的點上去找已經一周沒見到了的母親,拿著母親從別人那里借來的十五元錢去武漢參加考試,母親沒有送我,只留給我一句,"路是自己走出來的",就轉頭去和人開會去了。這十五元錢除去從朱河鎮到武漢的車費和考一所學校的報名費,留給我的生活費只有四元錢左右,這些就是接下來我要在武漢一個多月的生活費,甚至還不含我回監利的路費。"路要靠自己走出來",這句話比錢更管用,用不完。
母親生在?1944?年的臘月,外祖父母就給她取名叫臘香。母親一家是尺八鎮的外鄉人,外祖父母是躲難從湖南來到這個偏遠農業小鎮的江邊碼頭上居住,在那個年代土地和資本是生活的最佳保障,無田無地的生存之道就是肩膀和意志。家道的艱難使得幼小的母親不得已從由哥哥帶著乞討要飯開始了她的人生歷程。
幾十年來母親一直反復給我講當年住在尺八江叉口的史奶奶給她的一碗白米飯,母親舍不得吃,拿回去交給父母,在全家分食時被理解為肯定在外面吃了才拿回來,委屈地落淚,還有她為多拾點柴禾去到江對面洲上,回不了家夜晚江邊上無助的哭聲。那哭聲或許一直回蕩在母親的耳邊,那碗白米飯也在母親心里實實在在香甜了幾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