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過《瘋狂動物城》么?在故事的設定中,食肉動物在長期的進化中擺脫了兇殘基因,和食草動物和諧共處。可偏偏有個陰謀家羊副市長,對動物城里的食肉動物發射迷幻藥,讓其發狂攻擊食草動物,煽動族群仇恨。食草居民們差點就重新相信了殘酷的叢林法則,歧視與恐懼差點毀掉了整個城市。
這是個政治寓言故事,借來觀察社會現象也蠻有趣的。我看各種app和社交平臺都有可能變成“羊副市長”。當然那是不自覺的,它們并不有意制造陰謀,只不過實際上也一手炮制了假象。不信你隨手登上一個直播平臺,時髦性感的女孩們吃個香蕉跳段蹩腳的舞,就能招來海量的點擊和蜂擁的粉絲,是不是有種“都市生活空虛如荒漠”的錯覺?果真如此么?反正工作緊張充實、精神生活豐富的我第一個不答應。
看到歷史系碩士霍啟明在他的《殘酷底層物語:一個視頻軟件的中國農村》里說“扒拉扒拉快手這個app,就能了解中國鄉村的精神面貌”,我就笑了。產品各有格局調性,有的視頻軟件靠的就是惡俗噱頭,自然聚集一批奇葩播客,匯成一個光怪陸離的畸形世界。從這個畸形世界里,霍又挑出了最聳人聽聞的惡俗橋段加以提煉,比如自虐、自殘、未成年生子,臆造了一個滿目瘡痍的“底層”。這是農村精神生活全景的客觀描述么?別逗了。
雖然不大愿意相信霍是蓄意炒作,可明明是獵奇寶寶不安分,還硬要包裝成底層研究的樣子,這么任性,你的研究方法課老師知道么?從只言片語的臺詞里就腦補出主角的個人際遇和心理狀態,從而判斷其命如螻蟻精神空虛、只能靠搏出位獲得關注,這樣的想象力,怕是要讓劇作家自嘆不如,惹得心理學家哭暈在廁所。
說起來,這也符合部分知識精英的思維習慣,愛借題發揮,有意無意地過分解讀。我也常常提醒自己,在思考問題的時候,不要陷入這種自我陶醉的YY,不然錯誤認知就要蒙蔽了議題的本質。
多數時候,過分解讀并無實質害處,可一旦偏頗無據又無邊無際的腦洞和所謂的“底層關懷”結合在一起,就讓人不得不警惕。受“誤導”而成的文章,倒比那些嘩眾取寵的視頻軟件更像“羊副市長”:貌似是揭露了“真相”,其實是在挑動階層對立,生造焦慮和緊張。
如今的鄉村積弊重重,物質與精神的雙重匱乏正引發一系列社會矛盾,這是不得不承認的殘酷現實。但魔幻小說一般的“殘酷物語”對真問題的揭示和解決并無裨益,除了夸大焦慮、安放病態的情懷之外,真想不出還有什么功能。
前幾日,深圳兩個女孩因為沒帶身份證在街頭被帶上警車,途中遭到了警察的恐嚇和辱罵。這事兒的刷屏熱度,很快就超過了那個虛無縹緲的“殘酷物語”。看過女孩傳到網上的視頻后,我整個人都不好了。特別是那句“把你跟那些艾滋病,跟小偷,跟強盜關在一起”的威脅甩出時,恐懼感伴隨厭惡,久久緩不過勁兒來。
警察的粗暴言語讓人細思恐極,可仔細咂摸事件的整個討論過程,那個若隱若現的“羊副市長”更讓人傷透腦筋。我說的是那些非認定警察想迫害兩個姑娘、陷她們于危險的論斷,陰謀論的味道滿滿。我知道,一些評論明里暗里這樣判定,是基于此前相關新聞的“合理想象”,但這卻未必符合真相。更危險的是由此論斷推測出的結論,比如“警察都是流氓”、“警察隨意抓人”。咦,你有沒有感覺到“羊副市長”在暗處偷偷獰笑呢?
這起事件中,警察威脅恐嚇惡語相加,是明顯的執法不規范,兩個姑娘反感、抗拒,完全是捍衛合法權利。但這并不意味著,“食肉動物”和“食草動物”之間一定有天然的、不可調和的矛盾。警察和女孩的沖突,也許源于身份差異造成的誤解,也許只是因為偶然因素,非把個別的、偶然的事件強化成執法者和公眾之間的矛盾,夸大為兩個階層之間無解的問題,實在偏頗。
事后,派出所的“疑似負責人”解釋說,警察態度差是因為“加班累的”,這很有可能是真的,可似乎沒多少人相信。撕裂的后果隱隱浮現。真相也許很簡單,但在沖突與對立的思維下,卻難以被抵達。這始于互不信任,又加重相互猜忌的裂痕。一個社會中,警民雙方陷入矛盾不斷加深的惡性循環,安全感必然會淪為奢侈品。
警察不需要反思嗎?當然不是。在我看來,警察“態度惡劣”的根本,是法治思維的缺位。女孩只是質疑警察強制傳喚的合法性,卻得來“關你24小時”、“是你自己犯賤”的“回敬”,這不單單是執法失范,更有報復的邏輯作祟。敢質疑敢反抗?給你點顏色瞧瞧。發狠的報復思維若不能被法治觀念取代,反借“執法”之名大行其道,很難想象,警察能獲得民眾的信任。
在撕裂的社會中,真相彌足珍貴。修補不同群體間的裂痕、緩和猜疑和對立,必須以無限接近客觀事實的真相為前提。要警惕公權的濫用,也要警惕挑動群體對立的“羊副市長”。畢竟,階層沖突的惡果,不會只由哪個倒霉蛋或倒霉的群體品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