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碧峰

　　麻雀嘰嘰喳喳的小調

　　在柳梢上發出新芽

　　柳枝的長袖舒展著輕歌曼舞的情調

　　燕子姐姐為牽上它的玉手

　　向春天的廟會飛翔

　　為捎給春天的禮物

　　用剪刀剪輯了情歌精彩的段落

　　一個水鄉女子感動了

　　把一頭長長的秀發伸進河里反復搓洗

　　河清澈的柔情漲到對岸婆家的門口

　　一葉扁舟一路追來

　　讀著這首題為《垂柳》的小詩時，我的心被輕輕地叩擊一下。這首詩并不是那種大氣磅礴、令人震撼的作品，但詩中所表達出的那一種意境，流露出的那一種情緒，恰到好處的意象運用以及擬人化的抒情手法，使人讀后余味繚繞，在身心愉悅的同時，產生出很多聯想。這樣的小詩，與許多長幅巨制，給人的啟迪和心靈的安慰，幾可比肩。這首詩不一定能說是作者詩歌的代表作，但從中一定能看到他詩歌創作風格的些許影子。瀏覽這部《一扇沒鎖的門》詩集，確實有不少類似《垂柳》這種意境的作品。讀他的詩，我的感覺有著名詩人趙麗宏說過的那種“仿佛游歷了一片純凈又幽深的湖泊，使人心清氣爽，也使人對青春和生命產生美好的向往”。我相信，朋友們即將看到的，將是一本精致的、耐人尋味的詩集。在物欲洶涌、人心浮躁的時候，讀這樣的詩歌，可以說是對心靈的凈化和靜化。

　　作者在這本詩集即將付梓之際，邀請我做一個小序，這是使我既高興又惶恐的一件事情。高興的是，作者的詩作雖早已遍地開花，詩名遠播，但似乎未成專集，令熱愛和喜歡他詩歌的讀者，常嘆難窺其詩全貌。今在安陸市政府和宣傳部門的大力支持下，推出個人詩集，有效地滿足讀者這方面的需求；同時，這部充滿鄉情野趣、田園風光十足的詩集的出版，也彌補了我市浪漫主義與現實主義相得益彰的、農村題材詩集偏少的短板，我作為作協主席，自然十分高興。我的惶恐當然是來自于底氣的不足。我雖然也寫過一些詩，還出版過一部詩集，但作品無論是數量還是質量，都不能與作者的成就相比，一個并不太懂詩的人來為一本詩集寫序，弄得不好就成了貽笑大方的笑話。雖然有點惶恐，但我還是應承了下來，這不是我“好為人師”，而是覺得對作者的為人為文，對他的詩作藝術，多少有一些了解，可以說一點不算太過外行的話。

　　我和作者的相識，不算長也不算短，也有近十年許的時間吧，但他的詩名，我倒是很早就知道的，在各種報刊上看到過不少他的詩歌作品，在我主持孝感市文聯的刊物《槐蔭文學》時，還發過他的詩。那時我們還不相識，是他的作品那一股濃郁的鄉野氣息、那一種明麗清新的創作風格、那一襲沁人心脾的故園情懷，引起了我的共鳴，使我這個從農村里走出來的農民的兒子感同身受。作者這部詩集分三輯，一、二輯分別為“曠野的風物”和“遠去的村莊”，第三輯雖然名“心空探秘”，仍是立足于田野和自然，闡釋內心世界的感應，可見其作品的主線基于鄉野田園的立場，這在當前普遍以表現自我、放大主觀乃至于追求后現代等等的語境下，其質樸自然、頗具古意的表現手法，于我是有極大的向心力的，我之所以愿意發表他的詩作，其因就在這里。

　　作者寫詩，身段低而眼界高。說他身段低，是指他腳踏實地，從自身的實際出發，寫自己熟悉的生活。他近三十年來扎根基層，在與農民群眾直接打交道的第一線工作，每日面對的，是淳樸渾厚的農民群眾，是一開門就聞到的田野氣息，鄉土與鄉情是他最好的滋養元素。他十分明白自己的優勢，因此他沒有好高騖遠，去追求一些時髦的表現形式，而是高揚“親近卑微、立足鄉情鄉愁、以真實的景物形象、搭建詩的立意，營造向上、向陽、向善、向美的詩風”的詩歌觀，把視點始終放在自己熟悉的生活上，以自己的心聲，回報哺育他成長的土地和淳厚勤勞的鄉親。

　　說他眼界高，當然是說他的藝術追求了。他寫鄉野鄉情鄉愁，筆下除注入了濃郁的感情之外，更有深厚的藝術功力做支撐。我讀作者這些寫鄉野的詩，腦海里總是不斷地閃現出陶淵明、王維、孟浩然、常建等古代田園詩派大家的經典作品，人們評價田園詩派的藝術特點時，常用簡潔明快的白描手法，富有情調的口語化表達，近似歌謠的體例格調，熱愛鄉野的深切情感，語言平淡而自然，樸實而飽含色彩，給人一種清新、淳美的感覺，詩情畫意的感受等等之類的話來定調，假如我們用這個觀點來對照作者的詩作，我們會發現，作者的詩歌打上了太深太深的印記。這也是我為什么說作者是一個眼界很高、具有獨特風格的鄉土詩人的原因了。田園詩派描寫景物不追求物象的形似，敘事也不追求情節的曲折，而是透過人人可見之物，普普通通之事，表達高于世人之情，寫出人所未必能悟出之理，藝術特色主要在于情、景、事、理的渾融以及平淡中見警策，樸素中見綺麗，讀作者的詩，可以說隨時都能感受和體驗到這種色彩。

　　我們來看這首《山坡上的一棵高粱》的小詩：

　　簸箕里的芝麻

　　正向陽光敞開心扉

　　花生在樓頂上排隊瞭望秋后喜悅

　　一棵高粱在山坡為它們站崗

　　望著天氣守著秋陽

　　一群羊追著秋天吵鬧

　　你這么富有咋只給仨瓜倆棗

　　高粱揮著紅手絹對藍藍的天高喊：

　　青青的草原下來吧

　　一群羊在找你

　　秋收工了

　　這時母親有意留在山坡上的高粱

　　帶著火把為秋回冬天的路上照明取暖

　　這首小詩當然不是作者最好的詩，但卻極好地將情、景、事、理融匯于一體，平淡中見警策，樸素中見綺麗，可謂把田園詩的風格發揮到了極致，而在作者的這部詩集中，像這樣富有風格與特色的作品，占有大半，從這一點上，我們也可以看到作者這部詩集的思想價值和藝術價值了。作者的詩，他說得很隨便，就是在進行“觸摸世界，田野表達”，是不忘鄉愁的一曲田野頌歌，但如何把這曲頌歌唱得動聽，讓人聽了難以忘懷，作者的寫作卻是花了大功夫的，除了前述中提到過的一些特點之外，我以為作者的詩作之所以有如此引人入勝、耐人尋味的效果，還有以下幾點值得一提。

　　一、意象的新奇。我讀詩很注意意象的運用情況，意象新奇、有特色，我就喜歡；意象不好，我就難以讀下去。這當然是一孔之見，成習慣了，自然難改。作者的詩在意象的使用上的確令我感到興奮，他的筆下，蓮花、蓮子是一盞燈；鳥鳴是靦腆的晨；我是母親遺失的一只羊；卵石一路的玲瓏等等，無不形象生動、意蘊深遠，而像這樣意象的運用，在這部詩集中真可以說俯拾即是，我甚至認為，作者在意象的巧妙運用上，有力地保證了這部詩集的藝術水準。

　　二、明凈的意境。這部詩集的意境明凈淳美、樸實清麗，令人在吟讀中腦海里不斷地浮現出一幅幅恬淡素雅的風景畫，頗有人在詩中、也在畫里的感覺。中國傳統詩歌有“一詩一畫”的說法，一首詩就是一幅意蘊豐滿的畫。在現代派詩歌流行之后，詩中就很少能見畫了，甚至連色彩都見不到。今天我們讀作者的詩，秋陽下的羊群，月色中的樹影，城市挽著大河，村莊瘦了炊煙，河底的魚醒了，沉默的田扭起秧歌等等似松濤陣陣撲面而來的意境，讓人的視野放達，襟懷開闊，生活的詩意倍增，也使人更加思念故園，縱情田野。

　　三、童話的色彩。這也許是作者詩歌最有特點的抒情方式，當今詩壇，太多的是充滿哲理的詩，這樣的詩當然需要，但讀得太多也許太累，在童話的夢幻中認識世界，獲取心靈的享受，就成了人們享受詩歌的另一種存在。作者的詩，十分注重童心的構建和追求，我們在他的字里行間，看到了私奔的雪花，看到了燕子姐姐牽上柳枝的玉手，看到富有情感的野兔和啼哭的小羊，看到微笑私語的山茶花，看到低聲趣聊的牛和田……

　　讀著這樣溢滿童趣的詩歌，人似乎變得晶瑩與透明，生活也一樣晶瑩與透明起來，這樣的詩，自然就會受到讀者的歡迎了。

　　四、書名奇特。詩集《一扇沒鎖的門》是借用一首代表作的標題。門和鎖是一種封閉、戒備的指向，希望一個家庭、一個村莊、一個城市不擔心財物和非物質資源被侵害。它們可以像田野那樣自然、安詳、自信地敞開著。對于春天如果不去合理地耕耘，最好不去驚擾它，包括一棵樹、一朵花，這是一種理想化浪漫主義高境界的情懷。類似于這些向上、向陽、向善、向美的詩歌，在集子里占了很大的一部分。通過詩歌的觸摸和探秘，從低處、小處、暗處的景和物里體驗到發現善美的欣喜。

　　作者的詩，當然還有許多可圈可點的地方，其藝術追求和創作特點，不是我這篇小文可以承載的，比如隨處可見的擬人化的運用，恰到好處的比喻和倒裝，口語化的敘事與典雅精致的語言交融，通過物象的嬗更描寫社會的巨大變化，以細微常見的小人物小事情為背景，演繹深刻的思考等等，這需要大手筆做大文章，才有說清楚的可能。不過有一點，以作者的用心和執著，以他安于寂寞，他在堅守鄉土田園詩歌創作這一方陣地上，一定會做出更大的成績。無論是作為他的朋友，還是作為孝感市作協主席，我都為他的堅守而高興，為他的勤奮與執著而欽佩。我希望，在未來的日子里，不斷地讀到他別有風味、別具一格的優秀詩作！

　　2019年3月18日

　　作者：劉建成，孝感市作家協會主席、湖北省作家協會全委會委員、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會員，作家、詩人。